上星期我嘗試提出一個把現代化、文化、文化轉變這些制度改變的背景因素,與促使管治制度轉變至憲政的其他因素(具憲政視野的領袖及適當的時機)結合起來的理論框架,繪出一條憲政發展的可能歷史路徑,以作中國憲政發展的參對。
現代化所帶動的經濟發展及經濟生產模式的轉變,令管治者在前現代、現代及後現代要面對性質很不同的問題。一方面是社會結構也相應產生了變化,如在前現代社會人們是分散和自給自足,在現代社會是高度密集,到了後現代社會是既集中但又高度自主及多元;而人們亦逐步脫離生存邊沿的掙扎,解決了温飽的問題,變得物質富足。另一方面經濟發展與文化之間有互為因果的影響,令管治者所要管治的社群的性格很不一樣。這都影響管治者所需的管治制度。
本文就是要探討現代化與文化的關係,隨著現代化的經濟發展,人類社群的文化產生了甚麼根本變化,以至造成管治制度也要作出相應改變以適應呢?(導致文化轉變的原因,不只是經濟發展,但經濟發展至少是這種轉變的一種重要力量。)
現代化或經濟發展對文化的影響,最主要是它改變了人們如何看自己在一個社群的位置,尤其是如何看待權威。
在前現代,因人類難以駕馭變幻莫測的大自然,自然地需要仰望超自然的力量,盼望能得著神聖者的祝福,讓經濟生產順利令生存下去的機會增加。但一般人在掌控大自然的神聖者面前,自是感到很渺小,亦不能與神聖者有直接的接觸。要得著神聖者的祝福,就要依靠神聖者在地上的代表。
或是那被認定為是神聖者在地上的代表以那地位來取得地上管治的權威,或是在地上最大勢力者以神聖者代表的身份來增強其管治認受性,那都會使這地上管治者,在人們心中擁有超越所有其他人的地位。而協助他的精英也得以享有高於一般人的地位。就是在前現代這種文化下,產生出結合宗教與血統的王權封建管治制度。
再且,在殘酷的大自然面前,個人單靠自己就能存活的權會極低,故人們都要與自己最親近的其他人組成社群,以增加大家生存的機會。每一個人都要依賴這社群,故維持這社群及它的整體利益往往比個人為大。因此在文化上亦是重集體輕個人。由於人類社群在前現代相較上是分散的,故人們各自所依付的社群都是地方性的。各地方社群的利益與價值亦會有差異。
人類在科技取得突破後,經濟生產模式產生了改變,進入了現代工業社會。人類的經濟生產模式不再那麼依賴大自然,人類也不用那麼依靠宗教來取得心靈上的安全感。生存的機會反而是取決人能否依付在那龐大的工業生產系統,成為「機器」的一個「小配件」。
在工業社會,人類社群需要高度集中才能運作那龐大的工業生產系統,而管治者就是要建立及維持這系統,以使社群及其成員能生存。工業生產是要靠科學與理性去運作,故科學與理性漸漸替代了神聖者的地位,成為人們近乎宗教的信念。隨著宗教權威逐步削弱或管治者不再需要宗教來鞏固其權威,管治權威亦變得世俗化。管治者所依靠的是它能有效地在人口高度集中的社群,讓工業生產系統操作順利,使人們都能存活。維持這工業生產系統,管治者需要的是一個以科學及理性為理念的嚴密官僚系統。專制及權力集中的官僚管治制度就替代了之前的王權封建制度。
在工業社會的初階段,大部分人仍要在生存的邊沿掙扎,故與前現代相比,他們同樣要依付在一個社群,只是社群的性質改變了,由分散的地方性社群,變成了是依付以國家為中心的社群。集體優於個人的思想仍是文化的主流。
但當工業社會進一步發展,即使在不平等的分配制度下,大部分人所能分配得到的社會資源仍會比以前多,讓他們能脫離生存邊沿的掙扎,甚至可有更多的經濟資源在市場去滿足一些生存以外的需要。這種經濟的進展在文化上亦產生深遠的影響。
由於人們已能擺脫在求存邊沿掙扎的困惑,他們可以有思想空間去想一些生存以外的問題。人們對集體的倚賴亦可逐漸減少,令人們可從社群集體的依付中釋放出來。這也製造了思想的空間讓人們能追求一些在集體利益以外的個人的夢想,去自由地表達超脫於社群的個人想法及情感。
同樣,隨著市場逐步成熟及自由度提升,人們可以在市場裏首先嚐到自由的滋味,當然他們要有足夠經濟資源才能在市場進行賣買活動。這市場上的自由雖不一定可以轉化為對其他方面自由的要求,但至少使他們對自由有了最基本的認知。
文化上更重視個人價值及個人自由,為管治制度轉變播下了種子。當工業社會發展達到了一個階段後,要依靠進一步的科技發展,才可以把經濟發展繼續推上去。那意味著社會需要在知識上進一步提升,但要培養這種知識型的經濟發展,社會就需要有更大的自由空間,讓人們可以在知識的領域自由地尋找新的發現。因此文化也會相應地更加肯定個人表達。知識的性質轉變亦會強化了文化的多元化。
當這種個人表達及多元的要求,由市場及文化層面,轉化成政治的訴求,專制及權力集中的官僚管治制度就要面對很大的張力。專制的管治者很難在這種重重個人自由的文化背景下維持其管治權威。或是管治者開放管治制度走向憲政,或是人們對管治者積累不滿至要把制度推翻,建立起新的憲政制度,以確保人們已得著的個人自由能得到充份的保障。
下星期會繼續談文化轉變的問題,尤其是文化轉變需要跨代完成,及原有文化與這轉變過程及結果的關係。
(新中國六十周年系列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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